摘要
明代阮大铖為《園冶》一書所撰書的《冶敘》行文流麗，灑墨縱橫，脈絡非常清晰，依次抒自身之誌趣、繪寤園之情致、述書名之由來、讚作者之品性、頌技藝之高超、欣序文之美妙、記寫敘之時景直至最後署作者之名號，形成完整的序文結構，起承轉合堪稱完美。
阮大铖的《冶敘》既具很高的文學品味，亦顯頗深的書法造詣，是研究計成及《園冶》不可忽略的重要資料，有著極其珍貴的史料價值。我們有必要給予客觀的肯定，正視阮大铖對《園冶》出版所作出的貢獻，讓《冶敘》回歸到應有的地位。
關鍵詞：園冶；阮大铖；冶敘
詩人、畫家、造園家計成在我的家鄉儀征寤園所著《園冶》，可謂是最文藝的園林論著，作者以駢體文寫就經典名著，將園林藝術與文學藝術融為一體，處處珠璣，時時生香。它是我國第一部園林藝術理論專著，在古代園林史中占有極其重要的地位，後一度以《名園巧式奪天工》之書名流布於世，被譽為世界造園學最早的名著。
隨著《園冶》日益受到重視，此書出現了多種版本，據儀征圖書館負責人介紹，目前該館就收集了《園冶》69種版本。但一些刪除阮序的版本，總讓人覺得有所欠缺，留下遺憾。阮大铖人品墜地而才氣衝天，這是不爭的事實，即使他的對立麵也不否認他的才氣，因此，我們認為有必要對《冶敘》加以研讀，客觀地肯定其價值，不因人而廢文。
本文評述之《冶敘》，依據“涉園陶氏依崇禎本重印”之《園冶》版本（1931年出版），此出自《喜詠軒叢書（戊編）》，陶湘輯。此本質量上乘，以其精湛的印製水平贏得了收藏界的青睞，本文所引《冶敘》文字即據此影印墨跡。
阮大铖《冶敘》文字不多，除去標點，加上署名，全文僅278字，但其價值不容小覷。整篇序文主旨明確，層次分明，語言和書法均有獨到之處。我們先就其文字逐層分析，理清其脈絡。
一、抒自身之誌趣
餘少負向禽誌，苦為小草所絏。幸見放，謂此誌可遂。適四方多故，而又不能違兩尊人菽水，以從事逍遙遊，將雞塒、豚柵、歌戚而聚國族焉已乎？
【譯文】
我在少年的時候就懷著像長平、禽慶那樣隱逸山林的誌向，苦於被仕途所羈絆而不能實行。幸而我被罷官放逐回家，自認為可以實現自己的這個誌向了。時值天下戰禍頻發，且我又不能放棄對父母大人的孝養，自個逍遙雲遊。我難道從此將與雞窩、豬圈相伴，與家人故舊廝守終身嗎？
《冶敘》從自己的誌向談起，末句發出反問，由此自然引出下文，說到寤園。
二、繪寤園之情致
鑾江地近，偶問一艇於寤園柳澱間，寓信宿，夷然樂之。樂其取佳丘壑，置諸籬落許；北垞南陔，可無易地，將嗤彼雲裝煙駕者汗漫耳！
【譯文】
我家鄉離鑾江（儀征）很近，偶然雇得一艘小船來到寤園柳澱之間，住宿了兩夜，過得很是愉快。我喜愛這裏美麗的景觀，所有幽美的丘壑都羅列在籬落之間。卻有自然山水的意境。北上可遊山水園林，南下家鄉可孝養父母雙親，何必再去遙遠的地方去雲遊，可笑那些超然世外、漫無邊際的仙遊之舉了！
阮大铖居於金陵，對一江之隔的儀征寤園情有獨鍾，在寤園撰詩多首，如《客真州喜杜退思至即招集汪氏江亭》五律一首、《羅繡銘張元秩從采石汎舟真州相訪遂集寤園小酌》五律二首，《宴汪中翰士衡園亭》五律四首等，他在真州客居、時常與朋友宴飲於寤園，有首七言詩題亦能證明之，題為《杪秋同李煙客周公穆劉爾敬張損之葉孺韜劉慧玉宗白集汪中秘士衡寤園》。寤園之名與阮大铖一首詩相關，詩題為《計無否理石兼閱其詩》，其中有句雲：“一起江山寤，獨創煙霞格。”一個“寤”字引起共鳴。
三、述書名之由來
《冶敘》接著提到了《園冶》書名的由來：
茲土有園，園有“冶”，“冶”之者鬆陵計無否，而題之“冶”者，吾友姑孰曹元甫也。
【譯文】
這個地方有園林，園林就需要創造。寫出造園著作是鬆陵縣的計無否，而將其書題名為《園冶》的人，是我的友人——姑孰縣的曹元甫。
關於《園冶》書名的由來，計成在自序最後作了說明，與此一致。
姑孰曹元甫先生遊於茲，主人偕予盤桓信宿。先生稱讚不已，以為荊關之繪也，何能成於筆底？予遂出其式視先生。先生曰：“斯千古未聞見者，何以雲‘牧’？斯乃君之開辟，改之曰‘冶’可矣。”（計成《自序》）
【譯文】姑孰的曹元甫到寤園來遊玩，園主和我一起陪著他在這裏逗留了幾天。曹先生對寤園讚許有加，說眼前看的如同是荊浩、關仝的山水佳作一般，於是就詢問什麼時候能把造園的方法撰寫成文。我當時把繪製的樣圖給他看。曹先生說：“這樣的書從來沒有聽說過，也沒見過，為何起名叫園‘牧’呢？這是你獨創的，把它改成‘冶’才合適。”
計成《自序》寫於崇禎四年（1631年）秋末，阮大铖《冶敘》書於崇禎七年（1634年），根據時間和序的內容，我們似乎可以推斷出阮大铖撰寫《冶敘》前，當閱讀過計成的《自序》。
四、讚作者之品性
無否人最質直，臆絕靈奇，儂氣客習，對之而盡。所為詩畫，甚如其人，宜乎元甫深嗜之。
【譯文】計無否此人很質樸直率，想象力、悟性不凡，世俗客套的習氣，在他身上一點也沒有。他所作的詩文書畫，和他本人一樣，這大概是元甫非常喜歡他的緣故吧。
關於計成的生平資料現存極少，後人隻能根據《園冶》中的《自序》、《自識》和鄭元勳的《題詞》等，及其他零星詩文了解計成的生平大略。故此，阮大铖在《冶敘》裏的這幾句話就顯得彌足珍貴。
這段話讓人們對計成的性格、愛好和才能有了初步了解。質樸篤實、剛直坦率，是他的品性；想象奇特、悟性非凡，是他的靈氣。能夠得到文學與書法造詣高超的阮大铖如此褒獎，可見計成的優秀程度。
阮大铖曾在《計無否理石兼閱其詩》中讚曰：“無否東南秀，其人即幽石。……有時理清詠，秋蘭吐芳澤。”計成的為人像那幽靜的石頭，他有時發出清雅的吟詠，如同秋蘭綻放，吐露芬芳。
五、頌技藝之高超
計成最突出的能力當屬他的造園技藝，於是阮大铖通過實例讚之：
予因剪蓬蒿甌脫，資營拳勺，讀書鼓琴其中。勝日，鳩杖板輿，仙仙於止。予則“五色衣”，歌紫芝曲，進兕觥為壽，忻然將終其身。甚哉，計子之能樂吾誌也，亦引滿以酌計子。
【譯文】因此我清除了一塊邊隅地上的雜草，花費資財建造山水園林，在園中讀書撫琴。佳節吉日，扶杖驅車迎奉父母，在園林中輕歌曼舞。我效仿老萊子穿上“五色衣”，唱起《紫芝曲》，為父母敬酒賀壽，就這樣悠閑快樂了此一生。太好了，計無否的才能使我的誌向得到滿足，我也斟滿酒杯酬敬計無否。
“計子之能樂吾誌也”，呼應開篇的“餘少負向禽誌”六字，欣喜之情溢於筆端，不能自已。
這段話還隱含著一個值得探究的問題：計成是否為阮大铖加工或修建過園林，如果進行過，那麼在何時何地？
六、欣序文之美妙
阮大铖揮筆至此，忍不住自得之意，發出反問：
於歌餘月出，庭峰悄然時，以質元甫，元甫豈能已於言？
【譯文】當歌舞停罷，月兒升起，庭峰寂靜的時候，我就這段文字去征詢元甫的意見，元甫怎會默不作聲，不回應我呢？
七、記寫敘之時景
序文最後，才華滿腹的阮大铖忍不住要顯示一下自己的文采：
崇禎甲戌晴和屆期，園列敷榮，好鳥如友，遂援筆其下。
【譯文】崇禎七年（1634年）四月，滿園欣欣向榮，小鳥依人，於是在此美景之下提筆書寫。
八、署作者之名號
揮毫至此，阮大铖才簽上自己的名和號——石巢阮大铖。
綜上所述，我們可見《冶敘》全篇文辭流暢而華美，運用了多種修辭手法：“負向禽誌”，用典；“小草所絏”，借代；“雲裝煙駕”，比喻；“茲土有園，園有‘冶’，‘冶’之者鬆陵計無否，頂針；以及最後的反問“以質元甫，元甫豈能己於言？”同時，作者將記敘、描寫、抒情、議論完美地融於一體，而在描寫中還調動多種感覺器官，涉及視覺、聽覺、嗅覺、觸覺等，給讀者留下深刻的印象。
《冶敘》全篇文辭流麗，語脈流暢，起承轉合，巧妙自然，不愧出自“江南第一才子”之手，與以駢文寫就的《園冶》正文相得益彰。
《冶敘》的價值不僅僅在於文學價值，其在書法藝術方麵也彰顯著水準。請看下圖：
有人如此評價阮大铖的書法水平：工書法，擅行草。其書法字形寬博，筆墨老辣，氣勢宏大，比肩王鐸、傅山。
阮大铖此敘作章草書，字多獨立，較少連筆，但字與字左顧右盼，虛實相生，力求多變。既氣脈貫通，又跌宕多姿。可謂風流蘊藉，筆無俗氣，給人以意態生動，灑脫奔放的印象，於遒勁中顯現出個人風格。晚明書風尚奇尚變，而阮大铖書作下筆有源，具有一定的高度和深度，難能可貴。
《園冶》初版由阮大铖出資刊印的，書前有阮大铖《冶敘》，然而，“大铖名掛逆案，明亡，又乞降滿清，向為士林所不齒”（見陳植《園冶注釋序》）。《園冶》在清代與阮大铖的著作皆被列為禁書，但有些文人和民間書商仍認可《園冶》的價值，暗暗改名重印，在書前撤去阮大铖《冶敘》，以減少負麵影響。如今應該是正視阮大铖《冶敘》的時候了。
阮大铖《冶敘》行文流麗，灑墨縱橫，既具很高的文學品味，亦顯頗深的書法造詣，而且這篇序是我們研究“《園冶》創作時間”、“《園冶》出版時間、版本”“計成與阮大铖的關係”等不可忽略的重要資料，具有著極其珍貴的史料價值。我們應該給予客觀的評價，肯定阮大铖對《園冶》出版所作出的貢獻，讓《冶敘》回歸到應有的地位。
參考文獻
[1]陶湘輯《喜詠軒叢書（戊編）·園冶》，涉園陶氏依崇禎本重印，1931年出版。
[2](明)計成著，劉豔春編著《園冶（中華雅文化經典）》，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2015年8月出版。
[3]趙農編著《圖文新解園冶》，江蘇鳳凰科學技術出版社2018年10月第1版，2018年10月第1次印刷。
[4][明]計成著，張澤桐注解《園冶》，陝西新華出版傳媒集團三秦出版社，2021年7月出版。
作者：雲帆高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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