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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金楠和他的漁浦書院

2021-03-20 22:53:21陳菁楠(木魚)白藏閣 0條評論

(案:文中對聯以田金楠《半有堂集》楹聯四卷為本,所述史實主要基於1923年和1990年版的《慈利縣誌》以及一些地方史研究。資料搜集尚不完善,有待日後繼續補充。)


漁浦書院,位於今天的湖南省慈利縣陽和鄉漁浦村,是一所難得的曆經了百餘年風雨變遷,卻始終發揮著學校功用化育鄉裏,且至今還能一窺最初麵貌的民間書院。漁浦書院建成於光緒十二年(1886)秋,當時慈利縣以“都”為區劃,漁浦位於其中的八都,建書院的動議就來自於八都本地的幾位有識之士,本文要講述的主人公田金楠便是其中之一。


田金楠生於鹹豐六年(1856),此時已30歲了,身份是鄉間的一名塾師。有很多資料表明,田金楠從小讀書穎悟,有神童之譽,11歲到考縣試時,就大受知縣的賞識,以很高的名次通過。然而在20歲進入邑庠也就是縣學學習,並被選拔為光緒歲貢後,田金楠卻沒有繼續這條看起來很順利的科舉求仕之路,而是回鄉教書去了。


為什麼?目前還無法確定回答,可能有家庭的原因、經濟的原因,也可能有自身對時代的判斷、對理想的選擇。後來田金楠母親逝世時,大量的挽聯中有一聯是這樣寫的:“願讀書、不做官,非此母弗生此子;焉用文、與偕隱,聞其語及見其人。”是以兒子抬高母親的常用手法,從其中“願讀書、不做官”和引介子推典故的“焉用文、與偕隱”,我們也大略可以明白田金楠的誌向。


田家是世居八都的耕種之家,雖不富貴但祖上即有寬厚勤勉之名,如今田金楠更以其才學而廣受尊敬。因此當有在外學成的鄉人回到故裏,有感於本地教育薄弱提出興建書院培養子弟時,田金楠會成為積極的共同倡議者和後來的主事者之一,也就是理所當然的了。


從書院建成直到光緒二十三年(1897)前後去往長沙,十餘年裏,田金楠一直在漁浦書院參與管理和教學,期間還擔任了一任山長。他有幾副題寫漁浦書院的聯應是作於書院初創時期。



01 題漁浦書院

峒蠻訌漢,土酋嘯明,中更李唐趙宋,上下古今二千年,禽獮草薙,汔無寧時,日月曾幾何,弦歌詩書,蓋四海承平久矣;

澧水帶前,太華屏後,遠環龍寨天門,蜿蜒磅礡數百裏,鱗錯虯盤,湊此堂宇,乾坤茲一洗,將相文武,與諸君深造期之。


這是非常著名的一聯,吳恭亨收錄在《對聯話》中,稱“漁浦書院在縣西八都漁浦,田東溪有—長聯,熔鑄其地山川人物,一縱一橫,語氣極輪囷”。


前麵說過,漁浦書院的興建是有識之士感到本地教育薄弱,而教育薄弱的原因有很大一部分是曆史造成的,此聯上聯即從這裏落筆。慈利位於湖南西北部,是以土家族為主的少數民族聚居地,曆史上與中央政權衝突不斷,作者用漢朝和明朝一頭一尾的典型事例形成自對,然後將其間的兩千年大筆囊括,推洐出“禽獮草薙,汔無寧時”的悲歎,讓人可知在這樣殘酷的環境下,如何會有文風化雨呢?而一直要到雍正八年(1730),土司納土、改土歸流後,慈利才有了較長時間的安定和發展,才有了“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的教育需求。“日月曾幾何,弦歌詩書,蓋四海承平久矣”,古今對比,感慨猶深。


下聯則將筆勢由縱轉橫,放眼於書院所在的地理環境。澧水是慈利最重要的水係,同時慈利多山,雖然這也是交通不便、經濟落後和風氣閉塞的原因之一,但造化神奇自有地傑人靈的象征意義,所以作者一氣舉出太華、龍寨、天門三個山名,並用“蜿蜒磅礡數百裏,鱗錯虯盤,湊此堂宇”,將山川氣象與書院精神連貫起來,並由此再進一步,“乾坤茲一洗,將相文武,與諸君深造期之”,育化棟梁,寄望猶切。


此聯共90字,雖長但句式錯落,氣脈流暢,上下聯以“日月曾幾何”與“乾坤茲一洗”分別承前啟後,令中場重新振起,最終將曆史地理歸攏到書院本身,“語氣極輪囷”,手段也極高明,情感也極真摯。所以吳恭亨說:“又有楹聯三首,均典重稱題,然以茲聯為稱首。”

02 題漁浦書院

漁雷澤屠朝歌,人之起賤貧,有為亦若是耳;

浦鴛鴦穀龍虎,地與鍾靈秀,斯文不在茲乎。


吳恭亨說:“又有楹聯三首。”《半有堂集》中這組題漁浦書院的聯正是四副,補上了《對聯話》未收之憾。


此聯上聯用了兩個人物典故。“漁雷澤”,雷澤是古澤名,在今天山東菏澤一帶,《史記·五帝本紀》記載:“舜耕曆山,漁雷澤。”說舜帝為平民時在此捕魚。“屠朝歌”,指薑子牙曾在朝歌屠牛為生,《韓詩外傳》記載:“呂望行年五十,賣食棘津,年七十,屠於朝歌,九十乃為天子師,則遇文王也。”後世以朝歌屠叟比喻未被賞識的賢德之士,如李白《梁甫吟》:“君不見朝歌屠叟辭棘津,八十西來釣渭濱。”這兩人都是早年身處貧賤,但始終堅持自己的德行,終於等到時機一展抱負。作者以“人之起賤貧,有為亦若是耳”,來勉勵學生不要對出身和處境自怨自艾,而是要向前人學習,厚積薄發,相信總有出頭之時。


下聯鴛鴦浦、龍虎穀皆是慈利地名。其中,鴛鴦浦是舊時慈利八景之一,有詩誇讚:“桃花浪暖鴛鴦浦,柳絮風輕燕子岩。”作者由地理引出鍾靈毓秀的感慨,並以“斯文不在茲乎”的反問,來肯定地傑必然人靈,鼓勵學生用功讀書,接續斯文。

03 題漁浦書院

與天門山隔一江相望,必周征君恥臣馬王,斯為士鵠;

去桃木溪不三裏而近,有弦歌洞預讖僑校,足證地靈。


這一聯從漁浦書院的四圍景物中選取材料為我所用。離得遠的天門山,就以“隔一江相望”聯係起來,而要說天門山,是為了引出一位隱居山中的處士周樸。周樸是晚唐五代時人,其生平有幾種說法,隱居的是哪座天門山也不一定,這裏自然認定是湖南的天門山。傳說後梁時期,馬殷入湖南被封為楚王,多次請周樸出山為官都被謝絕。周樸以氣節傳名後世,作者讚譽他是“士鵠”,意即讀書人中的表率,也是希望學生以他作榜樣,有所為有所不為。


下聯的桃木溪“不三裏而近”,聯係起來更理所當然。這裏有一個弦歌洞,是舊時慈利的增補八景之一,據說洞可容數百人,常隱隱聞弦歌之聲。學校邊有這樣一處勝跡,可謂十分應景,仿佛一種預言,證明建校選了一塊風水寶地。事實上,漁浦書院的選址確實非常用心,當時主事者專程從外地請來高明的堪輿師,選來選去選中了漁浦一處廖姓祖塋,經多次協商才由書院購買下來。並且書院的建造規格也非常高,形製完全仿照嶽麓書院,磚瓦都是自燒,磚上還鑄有“漁浦書院造”的字樣。


從營建的精益求精也可以看出書院承載著八都人培育子弟讀書明禮,成材成器的殷切期望,而這,也正是田金楠這幾聯中,再再所表達的。


04 題漁浦書院內彰義祠

在萬山中突出此奇,莫謂廣廈庇才,願奢杜老;

惟諸君子不私所有,合將瓣香祭社,義附文翁。


從前文所述可以看出,興建書院花費不菲。錢從哪裏來?除了政府撥給了一部分商稅,主要靠鄉人捐助,有捐錢的,也有捐田租的。不過,雖然建書院大家都知道是好事,但要募集到足夠的錢也並不容易。


這裏還有個小插曲,辦學計劃啟動後,有天一位李姓富戶請四鄰八舍喝酒,酒至半酣,他忽然停杯說道,我們八都的有錢人家,常常富不過三代,這是積德不夠,現在我們為何不拿出一點,來襄助建書院這樣有益子孫後代的大功業呢?說完他率先認捐了一大筆錢,在他的帶動下,大家紛紛解囊,給書院募資幫了大忙。而這其中頗值得感慨的是,這位李姓富戶本來一貫是以吝嗇著稱的。


有了豐厚的原始資金,以及後來審慎的管理經營,漁浦書院長期校產充足,運轉良好,從來沒有缺錢的問題。民國時吳恭亨重修《慈利縣誌》,特別在教育一卷中感慨很多政府新辦的國民學校根本沒什麼投入,相比漁浦等民間書院轉型來的學校,簡直貧富差距太大了。


因為來之於眾,漁浦書院在校內特別設立了彰義祠,用以感謝每一位資助者。對聯的小注裏說:“祀捐田租五十石、錢五百緡以上者,總督、巡撫、提學均有獎額。”對捐得多的善心人士,各級衙門還會給予嘉獎,可能是多發幾個牌匾掛在祠裏。


此聯上聯用了一個反問句,說在群山環繞的鄉野之地能夠出現漁浦書院的這樣一片映射了儒家文化精神、典雅整肅、堪稱奇觀的屋舍,庇護讀書人安心求學,怎可說“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是杜甫的奢望呢?


下聯解釋是誰將“廣廈庇才”之願化作現實的呢?是每一位為教育公益“不私所有”的仁人君子,你們的高義,值得用瓣香祝禱,是可以和古時候的文翁相比擬的。文翁的事跡出自《漢書·文翁傳》,他在漢景帝時為蜀郡守,“仁愛好教化”,采取了很多措施來推行教育,尤其是開設官辦學校,令蜀郡文風大振,被後人尊為建校興學的鼻祖。


此聯文字大氣,用典雅切,最值得注意的是表達方式,上下聯一反問,一正述造成了錯落起伏的效果,顯得格外語氣強烈,令讀者對“惟諸君子不私所有”這點感佩不已。吳恭亨《對聯話》也記載了此聯,亦強調“漁浦義祠者,祭舍資助興學校諸父老也,‘不私所有’句,是為實錄”。


05 挽石門閻季蓉

在九澧先賢,實兼文山之文經峰之經而集厥成,東波常淘,北嶽獨屹;

述六官舊典,能綜學人言學政家言政以求其貫,夾漈不死,端臨再生。


閻鎮珩(1846 -1910),字季蓉,湖南石門縣人,與王湘綺、王先謙、皮鹿門同為清末湖南四大文人,在當時即有大儒之譽,著作等身,其中《六典通考》二百卷列入《續修四庫全書》史部政書類之前茅。


把挽閻鎮珩的聯放在這裏,是因為閻鎮珩與漁浦書院的淵源。石門和慈利兩縣緊鄰,讀書人本身多有接觸,在漁浦書院建成時,閻鎮珩已經是一位著述和教學都很有聲望的學者,因此幾位主事者商量後決定,聘請閻鎮珩來擔任第一任山長。


當中經過一些聯絡協調,閻鎮珩實際是從光緒十五年(1889)來到漁浦書院就任。閻鎮珩對教育很有自己的見解,他反對八股俗套,而是推崇古文經典,並強調學以致用。閻鎮珩在漁浦執教三年,給了學生很好的啟蒙引領,當時,州縣書院每年有兩次會考,漁浦書院頻頻位列前茅,因而名聲鵲起,不但慈利子弟,很多四鄉八鎮的學子也紛紛負笈前來漁浦求學。


同時在任教期間,閻鎮珩和田金楠、吳恭亨等慈利文人有了更深的交往,常常一起出遊,詩文唱和。他們的友誼保持終身。後來吳恭亨因事係獄,田金楠專程趕往石門向閻鎮珩求助,請他用影響力在上層疏通。此外,田金楠母親逝世後,墓誌銘也是由閻鎮珩所撰寫。


田金楠挽閻鎮珩的聯有二,這裏選取的一聯在集中有注明“代”,說明是田金楠代別人寫的挽聯,有時代筆會從所代之人的身份關係出發,不過這一聯沒有這種情況。


上聯將閻鎮珩放在湖湘數千年的文化史中來褒揚。“九澧”是澧水及其八大支流,指代湖南。在湖南先賢中如何呢?作者拉了兩個古人作比較,“文山”是晚唐李群玉,字文山,澧州人,以詩著名,“經峰”指潘相潘潤峰,號經峰,安鄉人,是乾隆年間的良吏,也是一位博學鴻儒,著作頗豐。作者非常巧妙地選擇了兩位名號中一有“文”,一有“經”,又足夠有分量的異代同鄉,用以讚美閻鎮珩集前代文才經學之大成,因此縱然大浪淘沙,但閻鎮珩的聲名始終如北嶽屹立不倒。這裏為何不說湖南的南嶽而說北嶽,是因為閻鎮珩在石門建北嶽精舍,自號“北嶽山人”,他的文集也叫《北嶽山房文集》。


下聯舉出了閻鎮珩的最高學術成就《六典通考》。這部《六典通考》以周禮“天、地、春、夏、秋、冬”六官為綱要,將周代至明末近三千年間有關職官製度及各官所司事務依年代順序總彙一編,既彙輯了前人著述成果,又有自己的考評,是一部以職官為綱目的中國文化史大事典,所以稱得上“能綜學人言學政家言政以求其貫”。最後,作者再次以兩位古人來比照閻鎮珩,“夾漈”是宋代著名學者鄭樵,因為居夾漈山,人稱夾漈先生,著有《通誌》。“端臨”指宋末元初的著名學者馬端臨,著有《文獻通考》。鄭樵的《通誌》、馬端臨的《文獻通考》與唐杜佑的《通典》並稱三通,在史學界有極大影響。“夾漈不死,端臨再生”,意即閻鎮珩的《六典通考》完全可以和前人經典相提並論,是極高同時又很貼切的推崇。


閻鎮珩一生為學為師,始終拒絕作官。在當年離別漁浦書院時,他賦詩《別漁浦諸學生》,其中寫道:“眼前富貴人,飄搖草頭露。吾師聖與賢,名德久益固。”作為與之誌向接近的朋友,從田金楠的挽聯中,我們亦能體會到惺惺相惜之情。不過吳恭亨說閻鎮珩“惟好罵新學,於國以外事皆唾之為無足重輕”,這點則是和田金楠吳恭亨大相徑庭了。


06  挽王亦文

長沙驚秋,我正抱吊屈子哭賈傅悲哀,故裏賦歸來,又對酒壚慟向秀;

漁浦興校,君雅有肩河汾揖蘇湖誌事,學堂崇報饗,也應俎豆祔文翁。


這也是一副挽聯,然而不像閻鎮珩的大名鼎鼎。王亦文是誰,目前並沒有太多的資料,隻知道他名育昌,字亦文,考過縣試第一,是一位在漁浦書院任教的鄉間文士。


所以王亦文的卒年亦不明確,好在可以從聯中找到一些線索。前文說過,漁浦學堂成立後,田金楠是主事者之一,直到光緒二十三年(1897)前後去往長沙。為什麼去長沙,因為維新思潮風起雲湧,熊希齡、梁啟超、譚嗣同等一批維新派人士,在湖南巡撫陳寶箴的支持下開始了時務學堂、南學會、《湘學報》等一係列“變法開新”的舉措。有證據可推測,田金楠與一些湖南籍的維新黨人交誼匪淺,並對時局也抱有改革之誌。因此,他受到陳寶箴之邀,從慈利前往長沙主持南學會,同時他的兒子也考入時務學堂讀書。


然而維新事業如流星過幕。光緒二十四年(1898)九月,著名的戊戌變法以流血和流亡為終結,這其中,多有曾在長沙與田金楠共事交遊的同道。


上聯說的正是此事,長沙的新氣象都因變法的失敗而停止,自己一方麵驚懼不已,一方麵也為友人壯誌難酬的下場而悲憤不已。長沙被稱為屈賈之鄉,也有這兩位的祠廟,因此“吊屈子哭賈傅”的借代可謂天然貼合。而當田金楠黯然回鄉,竟然又聽到了舊日知交的噩耗,從這裏可以判斷王亦文逝世於風雨飄搖的戊戌年。“又對酒壚慟向秀”一句,化用“黃公酒壚”之典,東晉王戎經過曾與嵇康阮籍聚飲的酒壚,傷懷物是人非,追念亡友。而把王亦文比作向秀,而非承接典故的嵇康阮籍,則可能有其他我們不知道的故實。


下聯追憶一起興辦漁浦書院的往事。“河汾”指隋代王通設教河汾之間,受業者達千餘人,“蘇湖”是北宋胡瑗在蘇州、湖州二地辦學。兩個典故都是為了說明王亦文對書院的熱忱與貢獻,因此“學堂崇報饗,也應俎豆祔文翁”,必須在彰義祠裏添上你的牌位啊。


此聯和上一個挽閻鎮珩的聯相比,有著更強烈的個人情感色彩,把自身的沉浮與對朋友的悼挽糅合在一起,痛則更痛,悲則愈悲,是長歌當哭之意耳。


07 賀王子豳入學

慰陶家賢母,踵陳氏難兄,千裏名駒,藐焉六合;

治盲左遺經,抱終童奇策,三年大鳥,視此一鳴。


吳恭亨《對聯話》中說:“往時科舉製未廢,凡附學籍及中式鄉舉者,其授業師必特製聯額為賀。顧雷同踵俗,彌望皆黃茆白葦,無足留人目者。”田金楠授業經年,門下弟子無數,當他們去往州縣考試後,他也有大量賀人入學的聯作,不過卻絕非“雷同踵俗”,而是能結合學生自身特點,給予恰如其分的勸勉和祝願。


這裏選取賀王子豳入學的一聯,是因為王子豳是日後成就最大的一個學生,也因為他是影響了田金楠人生經曆的一個重要人物。


王正雅,字子豳,同治九年(1870)生人。王家和田家同在八都,王正雅的父親富而樂施,在鄉間口碑很好,王正雅是次子,他和哥哥在田金楠教私塾的時候就跟隨他讀書,兩家人關係密切。後來,王父英年早逝,墓誌銘也是由田金楠撰寫。到漁浦書院建立,王正雅亦入校繼續隨田金楠讀書,閻鎮珩也教過他。光緒二十一年(1895),王正雅到澧縣參加州試,本來是沒有考上,但有個考官特別賞識他的才華,大筆一揮給改成了第一名。


如此,田金楠作為業師的賀聯當然不能少。上聯從王正雅的家庭說起。寡母不易,所以他有所成績,首先要告慰的就是萱堂。“陶家賢母”指晉陶侃之母湛氏,陶侃早年喪父,是母親“賢明有法訓”教養成人,母德正可比照。接下來的“陳氏難兄”,是誇讚陳元方陳季方兄弟兩人才德俱佳、難分高下的典故,這裏用以肯定王正雅亦和兄弟同稱俊彥。然後進一步推導出“千裏名駒,藐焉六合”,千裏馬雖是常見意象,但田金楠此句寫得極為開闊大氣,竟有睥睨天下之感。


下聯說回此次考試。“盲左遺經”是左丘明的《左傳》,據說王正雅是真的從小喜讀《春秋》,亦可見其誌。“終童奇策”指漢武帝時,終軍以弱冠之齡先後出使匈奴、南越,是稱頌少年有為的典故。“三年大鳥,視此一鳴”落到恭喜王正雅厚積薄發,拔得頭籌。


此聯穩切被賀者的背景經曆,筆力雅健,至於風格的豪氣勃發,應該是田金楠後來修改的緣故。在《對聯話》中,吳恭亨評價此聯“一時無兩”,不過此時的上結是“十駕名駒,居然千裏”。田金楠的修改,想來是為了更貼合王正雅後來的功業氣魄。因為在州試奪魁後,王正雅並沒有繼續科舉之路,而是花錢捐了個官,逐漸憑武略晉升至貴州按察使。


武昌起義爆發後,王正雅舉兵響應,攻下荊州,為民國肇基立了大功。後來王正雅任常澧鎮守使,長駐澧縣,治下頗有政績,尤其尊師重教。而與王正雅深有師生鄉鄰之誼的田金楠也正是在這樣的契機之下,赴澧數年,協助建設九澧女師、澧縣中學等學校,成就了自己教育履曆上的又一筆。


08 題漁浦學校

歐風不競,墨雨橫飛,正五六洲群爭學戰;

澧水常清,華山自秀,願二三子一發地靈。


光緒三十一年(1905),清政府發布“上諭”,宣布 “自丙午科為始,所有鄉會試一律停止,各省歲科考試亦即停止”。至此,在中國曆史上延續了1300年的科舉製度正式廢除。


隨著科舉的廢除,原本官辦民辦的各種書院也被要求改弦易轍,改辦成新式學校。漁浦書院在光緒三十二年(1906)前後改為了漁浦高等小學校。資料顯示,更新後的學校開設了國文、英文、物理、曆史、地理、音樂、體育等課程。還另有教授成年人新學的養成所,半年一期。


田金楠在維新事變後,又多遭變故,後受熊希齡之邀去往常德西路師範任教。等他再次回到家鄉,已經在改建完成之後。


見到漁浦的新校新氣象,田金楠再次為其寫聯。除了上麵列舉的對聯,另有兩聯,一雲:“州序黨庠,慎終惟始;嶽塵岱壤,積小以高。”一雲:“第一等人,須從少年做起;有千秋事,為祝中國將來。”


同樣是三個聯,但讀者會很明顯感到,與之前的作品相比,它一方麵是非常好懂,沒有什麼典故,也沒有太深奧的詞,比如第三聯,已經淺近如白話。另一方麵,作者有一種用新世界觀來表達的強烈自覺,比如第一聯,上聯先說歐墨即歐美的全球大勢,下聯才落回鄉村小學校。


其實吳恭亨的很多聯,還有同時期的不少作品,都有這個情況。中國的大門敞開得太快,時代變化得太迅疾,每個人被裹挾著重新認知、重新適應,重新把自己打破再粘起。我們今天看這些聯,會覺得聯味不夠,會覺得新名詞用得突兀生硬,會覺得帽子戴得太大,言必稱五大洲七大洋,國家民族等等。但其中的惶惑,熱忱和嚐試都是認真的,也許它們的文學價值不高,但亦有文學史的價值。而拋去這些,所有的聯其實立意無他,依然是一位教育者期望子弟奮發成材的拳拳之心。


09 賀戊申開學

戊為歲陽,是漁浦變學第三年第五期紀念;

申以巽命,問神州圖強在今日在吾黨何人。


聯首嵌了“戊申”,戊申即光緒三十四年(1908)。此聯和上麵的情況類似,尤其兩個結句已經完全是白話,不過兩個起句用字略深,顯得全聯風格不太統一。“歲陽”亦稱“歲雄”,幹支紀年中把十個天幹叫“歲陽”,戊正好是天幹中的第五個,與後麵的第五期形成了呼應。“申以巽命”,化用自《周易》“隨風巽,君子以申命行事”,是君子要領會天命,隨時而變的意思,引出下句“問神州圖強在今日在吾黨何人”的期待之問。而就在戊申之後不久,辛亥革命爆發,神州的命運,和田金楠的經曆,又都掀開了新的篇章。


10 題漁浦學校校長室

萬變風雲,何常歎頻年寇盜幹戈,此地幾墟,一發係千鈞,有其舉之莫敢廢也;

兩齋弦誦,依舊憶當日山林篳路,藐躬與責,孤撐藉群力,不念昔者而思永哉。


此聯的創作背景在小注中做了詳細說明:“中華民國九年之亂,校中生徒四散,盜匪據為巢窟。明年稍定,餘出長校務,與門下數人重謀恢複。因綴此聯,以作紀念。”民國九年(1920)之亂,其實是各路軍閥爭奪地盤的混戰,常澧鎮守使王正雅為自保從澧州退守慈利,不幸被部下殺害。王正雅之子為父報仇,又再攻打叛將,如此往複者幾。遭此變故,自民國以來長在澧縣協助王正雅興辦教育的田金楠也不得不回到了家鄉。歸去來兮,田園將蕪胡不歸,而看到昔年心血的學校因兵禍化為狼藉,田金楠決定重新整頓,重建漁浦。


上聯正是講述背景,更以“有其舉之莫敢廢也”一句強調重建學校千鈞一發的緊迫性。這句話出自《禮記》,原意是講舉行了的祭祀不能隨便廢除,這裏用來講學校亦很貼切。


下聯先回憶了當年創建的不易。“藐躬”是身體羸弱的意思,這年田金楠已經65歲,但他仍決意撐起這份責任,同時也希望大家群策群力,以承前啟後,把漁浦興校的初心壯誌永遠傳承下去。


看此聯我們發現田金楠又回到了原來的風格,字裏行間自見學養。其實新舊時代之間,每一個人都是摸索前行。當新的初到來時,對清廷的腐敗無能深惡痛絕者自然會熱烈擁抱,但如今民國建立也已十年,中國的麵貌又是如何呢,再回過頭來看,傳統是否仍有其無法割斷的價值和力量。至少於寫聯一道,還是用自己擅長的方式是最好的。


漁浦學校恢複了起來,不過田金楠卻未能在校長室久駐,而是去慈利縣城先後擔任了勸學所所長、縣誌局局長等職,為當地的教育和文化做了不少實事,也留下了不少思考。直到有一天,他決意回鄉,不久病逝,享年七十。


有評傳說田金楠晚景蕭條,可能因為愛子早逝,朋輩也凋零大半。不過我總覺得,故鄉的山水,漁浦的書聲,應該會給他最後的安慰吧。


結束語


時代的浪潮席卷而去,百年間有多少大事發生,有多少大人物出現。而田金楠,一個不願為官的飽學之儒,一個有誌維新的憂國之士,一個望重鄉梓的賢德君子,一個學生千百的端方夫子,一個畢生不歇的教育實踐者,一個自身命運與國家風雲互為參照的新舊人物,走完了一生便默默退場。他結集的作品不少,但大多散佚,僅存的也躺在圖書館深處沒有聲息。


感謝對聯,為我們留住了這個名字,並以此為契機,讓我們在今天,重新去打撈、去找尋、去了解。而當走近,你會發現,值得品讀的,不止是對聯。幸運的是,漁浦書院是慈利唯一基本以原貌留存下來的書院。今天,它被列為文保單位得到保護和修繕,同時,它依然是一所鄉村小學校,跨過大門檻,依然有童稚的笑臉和朗朗的書聲。


漁浦書院有一首舊校歌,雖然不知道作者是誰,但風格卻讓人想到百年前。歌這樣唱:“澧江東去,山水秀麗背太華。敦其博,矢期顯揚。唯漁浦,是吾母校,人才輩出,家國輝煌。續努力,一致奮勇圖強。任重道遠,豈容傍徨!綺歟秀哉,祝漁浦,千秋萬歲無疆!綺歟秀哉,祝漁浦,千秋萬歲無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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